从二人台到走西口

徐贵祥

《 人民日报海外版 》( 2024年10月19日 第 07 版)

山西省忻州市偏关县老牛湾风光。新华社记者 杨晨光摄

出忻州城,向北,向西,向西北,这就到了河曲。当地文友把我们领到一座庭院,接待我们的是一个壮实的中年汉子,红红的脸膛上闪烁一双明亮的眼睛。朋友介绍说,这位是河曲二人台剧团的团长王掌良,从内蒙古自治区二人台剧团退休回山西,在家乡办起了剧团,说是团长,其实编剧、导演、演员、搬运工的活他都干。

参观的路上,我们了解到,河曲二人台剧团有50多号人,演员均来自乡村,多数是农民。粗粗一算,一出二人台小戏,只需要5个人,3个人鼓捣三大件,笛子、四胡、扬琴,一丑一旦两个上台对唱,顿时风生水起。如此一算,这个团可以同时上演十场二人台,可谓小戏登大台,人少做大事。在这片并不富饶的土地上,山川河流,村头田间,有二人台的歌声相伴,生活就会增添很多诗意。

休息时,大家起哄,请王团长清唱一曲。他没有推辞,走到对面,转身面向我们站定,做了一个深呼吸,神情凝重起来,视线略微抬起,突然,身体一振,一句歌词飞出胸腔:“天下的黄河几十几道弯……”顿时,休息室安静下来,似乎连院子里的树木、花草和小鸟都屏住了呼吸,天地静默,一起聆听王掌良声情并茂的《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》。

“天下的黄河,几十几只船,几十几根杆……”王掌良渐渐进入忘我状态,节拍层层递进,歌声由苍凉悲怆到高亢激越,听得我们热血沸腾。一曲下来,意犹未尽,又唱了一曲《难活不过人想人》。

合影的时候,我问王掌良,今年多大岁数了?答曰七十有一。不免吃惊,这么大岁数了,还字正腔圆,而且精神抖擞,看不出啊。这贴地行走的民间艺术,这遍地开花的二人台小戏,果真能够让人青春常驻?

一天后,在更西北方的偏关县老牛湾,眺望形如太极图案的乾坤湾,我似乎又听到了王掌良的歌声在黄河河面上缭绕,在峡谷里回荡。当地文旅部门的一名干部跟我讲,山西省西北偏关县、河曲县、保德县,就是当年山西百姓走西口的地方。可以说,“走西口”孕育了二人台。

又是一怔。当年听过《走西口》,至今记得几句,“哥哥你走西口,小妹妹我实难留,提起哥哥你走西口,哎小妹妹泪长流,送出来就大门口,小妹妹我不丢手……”凄凉,哀婉,深情,缠绵。但当时并不知道,这首歌同二人台小戏密切相关,更不知道这首歌背后的故事。

古代,晋西北战事频仍,留下诸多遗迹。一路上我们频繁看到,长城残骸、烽火台、战场旧址,特别是用于屯兵防御的关门。站在老牛湾举目一望,从偏关到河曲再到保德,黄河东岸关隘密布。说“黄河东岸”并不准确,因为在这一带,黄河不断改道,导致山西、内蒙古、陕西的界线扭来扭去,从地图上看,你中有我我中有你。耐人寻味的是,有关就有关口,有些关就是口。晋西北本来自然条件就差,清代曾有人说:“江南二百四十步为亩,山西千步为亩,而田之岁入,不及江南什一。”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,一句话说到底,石头地上不长庄稼,再加上统治者的暴政,百姓难以维持起码的温饱。

问题的另一个方面是,在一河之隔,对面却有大片荒芜的土地。清政府在黄河岸边、长城脚下划出一条五十里宽、一千里长的“禁留地”,既不准蒙古族牧民南下放牧,也不许汉人北上种地。虽然后来有限地放宽了政策,出现了“走西口”移民潮,但朝廷仍然制定了很多“不准”,只能春出秋归,不准建造房屋,户口仍在原籍,谓之“雁行客”。与此同时,“旅蒙商”也应运而生。于是乎,出现了我们能够想象得到的一幕——春天里,男人们背井离乡,到了秋天,把一点血汗钱藏在裤腰带里,越过黄河,翻过长城,避开官兵的盘剥,回到家乡,给妻儿一点补偿。

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是,每年的离别,多年的守望,长期的期盼,难得的重逢,在这块土地上孕育了一门艺术——二人台。为什么要唱《走西口》,因为不舍,因为思念,因为担忧,也因为一腔生命的火焰在燃烧,因为《难活不过人想人》——

“隔山隔水呀那个不隔音,青山那个卧白云,山曲那个串起两颗心,白日里想你盼黄昏,黑夜里想你等不到明,眼望那个青山呀雾沉沉,难活不过那个人想人……”

听听这歌声!这是向苦难抗争,向苍天发问,向远方的亲人倾诉衷肠。难怪,这门艺术如此流行,千家万户,从古至今,不仅在晋西北土地上经久不衰,还走向内蒙古,走向陕西,走向甘肃,走向宁夏,走向北京。原来,在那苍凉的歌声里,有历史的记忆,有民族文化发展的密码,有我们生命深处的情感表达。

二人台这种艺术在中国西北流行甚广,内蒙古称之为“爬山调”,陕、甘、宁等地称之为“花儿”,最初的曲目、堪称代表作的便是《走西口》,这首歌后来甚至成为流行歌曲,一度唱遍大江南北。但是很少有人知道,它最初是以“二人台”的形式出现的。据资料记载,清咸丰年间,山西大旱,二里半村的农民太春,走西口谋生,同妻子玉莲告别,留下一曲对唱——

(女):哥哥你要走,玉莲泪双流。走路走大路,你不要走小路,大路上人儿多,能给哥哥解忧愁……

(男):走出一里半,扭回头来看,筦见小妹妹,还在房上站……

歌曲表现的离愁别绪、百般无奈,隐含着对封建制度的强烈不满,和对重逢团聚的强烈期盼,具有直击人心的力量。

分析认为,这个故事和对唱,应该是创作的产物,并且在后来经过无数次、无数个“太春”和“玉莲”再度创作,所以才有了各种形式、各种唱法的《走西口》。有人认为二人台就是《走西口》,《走西口》就是二人台,我认为这样说可能不太准确。应该说,《走西口》只是二人台的源头,也甚至可以说是二人台的领军曲目,但它不是二人台的全部。

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精彩,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精彩。在偏关老牛湾,目之所及,近处是无砖无瓦的土黄色石片房,那是历史留给我们的苦难见证;远处是高楼林立、碧波环绕的现代建筑,这是新中国、新时代为百姓带来的福祉。

离开老牛湾之前,当地文友特意为我们安排了一场《踢鼓秧歌》,清一色的农民,半数以上老人,吹拉弹唱,载歌载舞。我特别注意到队伍后面两个丑角,边唱边跳,一招一式,十分卖力。分手之前我问一个扮演丑角的老者,怎么样,现在生活好了吧?他听明白我的话,笑逐颜开地说,好着呢,好着呢!

说话时,他脸上的粉渣直往下掉。

是啊,好着呢。再苦的日子也要唱着过,甜蜜的日子更要唱着过。

我问,会唱二人台吗?

老汉回答,会啊,偏关人人都会唱二人台,不会唱二人台,算啥偏关人呢。

百姓的艺术百姓爱。据不完全统计,新中国成立以来,仅河曲、偏关和保德三县,民间创作的二人台剧目就有一万种以上。二人台作为最接地气的民间艺术之一,在晋西北不仅有顽强的生命力,也有辽阔的覆盖力,不仅在它的第一故乡山西深深扎根,在它的第二故乡、第三故乡也是枝叶繁茂,尤以内蒙古地区为最。因此我们有理由说,二人台这门艺术,在融合和提升民族文化的事业上,起着重要的作用。

从忻州回来,我很快同忻州艺术研究院的刘颖娣老师取得了联系,受益良多。她跟我讲,很高兴我关注二人台,那是民间的一块瑰宝,也是中华民族文化大家庭的一道亮丽风景。

写这篇文章时,我上网下载了一段视频,重温王掌良的演唱:“我知道那天下黄河,九十九道弯,九十九道弯里有九十九条船,九十九条船上有九十九根杆,九十九个艄公搬动九十九条船……”

这首歌并没有宏大叙事,似乎也并没有讲一个完整的故事,但是我却从中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力量,好像我也成为一个艄公,手持长杆,在黄河的九十九道弯里中流击水,撑动某一条小船——也许是一条大船。

刘颖娣老师的文章证实了我的一些看法,二人台这门艺术,发轫于苦难,成熟于思念,而到了新中国,从形式到内容都有了很大变化,更加注重美学品质——因为那是从几百年、几百万人创作的粗粝素材中提炼出来的,很多节目反映时代的变迁、生活的乐趣、未来的希望,如《珍珠倒卷帘》《船工号子》《串河湾》等。如果说,萌芽时期的二人台是唱出来的,也是哭出来的,有着明显的悲剧色彩,那么,今天的二人台,有唱有哭也有笑,有哀婉也有豪放,悲喜交集,乐在其中。

我喜欢二人台,喜欢它的烟火味,喜欢它的轻便和通俗。我欣喜地了解到,忻州地区,特别是偏关、河曲、保德等地的党委政府,加大对二人台的保护和发展力度,“河曲民歌”和“二人台”入选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。

就在这篇文章快要结尾时,我接到一份邀请,约我去鄂尔多斯参加一个文学活动。我当即回复:可以。我设想,用不了多久,我就会站在内蒙古自治区准格尔旗和清水河县的河畔,向东向南眺望,重新打量二人台和《走西口》。


走西口在历史上是怎么回事

走西口是“中国近代史上最著名的五次人口迁徙”事件之一,从明朝中期至民国初年四百余年的历史长河中,无数山西人、陕西人、河北人背井离乡,打通了中原腹地与蒙古草原的经济和文化通道,带动了北部地区的繁荣和发展。

历史上的“走西口”,亦称“走口外”,是指山西、陕西等地民众前往长城以外的内蒙古草原垦荒、经商的移民活动。

“走西口”中的“西口”,其具 置历来众说纷纭,目前比较主流的看法是,最早的“西口”是指黄河渡口“西口”,山西二人台《走西口》中明确说到走西口路线,晋西北的河曲等地渡过黄河“西口”,从陕北府谷(古城),走入内蒙。

后来“西口”指长城口,由于“走西口”的人群极为庞大而繁杂,对于不同地域的人群而言,各自心目中“西口”的确切所指其实并不相同,概乎言之,“西口”实际上也泛指秦晋各地至内蒙的各个通道隘口。

从历史上看,地处黄土高原的山西、陕西,是中华文明的摇篮之一,是中国内地最早得到开发的地区,农耕文明有着数千年的历史。

及至明清时代,因地狭人稠,加上天灾频临,不少下层民众荡析离居,动辄流移。

而自地理环境视之,晋、陕北部为中国传统上重要的农牧分界线,口外蒙地地广人稀,当地人出于各种需要,主动招募内地民人垦种,而清朝 则出于移民实边等诸多方面的考虑,也逐渐放宽政策,鼓励放垦蒙地、发展农业。

于是,晋、陕民众遂呼朋引类,前往归化城土默特、察哈尔和鄂尔多斯等地谋生。

上述诸种因素的合力,遂导致了清初至民国时期,“走西口”之风愈煽愈炽。

征集“走西口”的真实故事。

先说西口,现在具体的意思有争议,有说是山西北部的黄河渡口杀虎口;有说是河北张家口以西。 反正在清朝泛指山西以北,河北张家口以西的广大内蒙地区,如包头等地。 明清时期,和蒙古人进行商品贸易,就要在口外几个定点进行,类似今天和俄罗斯,哈萨克斯坦接壤的地方设置外贸口岸一样。 山西的商人要到口外去做生意,就得出关口,后来就叫走西口了。 走西口后来就成了一个泛指,山西,陕西河北的商人去口外做生意,都叫走西口。

河曲二人台走西口歌词

秦晋蒙接壤区二人台“走西口”原始唱词孙文慧 辑录(一)哥哥我要走西口,掏一背红头圪针闸墙头。 关住大门放开狗,小妹妹你不要忧愁。 清早过了黄甫河,大步儿来在麻地沟。 大口子上人儿多,都是呀走西口。 头一天住古城,店房里头森巴冰。 圪团住睡了圪囫囵身子觉,拔下一个腰腿疼。 二一天住纳林,碰见一个蒙古人。 他和我说了半黑夜话,我一句没听懂。 三一天翻上坝梁坡,遇见了一个鞑老婆。 要的喝了碗酸苦菜汤,还吃了人家一圪垯糠窝窝。 四一天走进了明暗沙,黄毛儿旋风刮得大。 走了一天水米没打牙,黑夜还在沙蒿林林头爬。 五一天到了沙壕梁,五个杂毛(土匪)把路挡。 浑身上下搜了个光,肩膀上还挨了两马棒。 六一天到了大树湾,身无分文没吃饭。 遇见一个老大娘,要的喝了碗酸米汤。 七一天过大河(黄河)到包头,包头的人儿实在多;沿街要了圪垯糠饼饼,就走就问寻营生。 营生寻在德福全(商号名),看大门来带扫院。 只管这饭来没工钱呀,人地两生呀圪且且。 哎嗨,你看这走西口的人儿,可怜不可怜!(二)头一天住古城,大路七十里整。 虽说不算远,跨了三个省。 二一天住纳林,遇了个蒙古人。 说了两句话,甚也没听懂。 三天住在三红湾,遇见一个鞑老板。 要的喝了碗酸奶子,吃了两颗酸酪丹。 四天住在乌拉素,拣了一块旧白布。 进了店里头,补一补烂皮裤。 五天翻上坝梁顶,坝梁顶上刮大风。 刮了东风调西风,吹得人两耳疼。 六天走进沙蒿塔,土匪叼人没招架。 挨打又受气,盘缠抢了个净。 七天走在长牙店,住店没店钱。 叫一声长牙嫂,可怜一可怜。 大嫂听我言,西口外揽工去挣钱。 行行好住一夜,回来给你钱。 八天到包头,包头好丝绸。 有朝挣钱返回来,买点带回家里头。 (三)提起那个走西口,哥哥我就泪长流。 前山后套四处游,没娘的娃娃谁收留?正月半走西口泪眼难忍,离父母抛妻儿实实惨心。 清早起吃了半碗糠酸粥,恓恓惶惶离开了家门。 纳林河耍一水拔断儿根,翻坝梁刮怪风两眼难睁。 回头望黄沙大瞭不见家门,出门人身无主前程不明。 东三天西两天无处安身,饥一顿饱一顿饮食不均。 住沙滩铺冷地脱鞋当枕,铺竹笈盖星星难耐天明。 包头城寻营生投亲无门,德福全看大门管饭无银。 二里半扛油梁眼似铜铃,转龙葬流烧酒瞌睡丢盹。 南海子捞河柴水漫全身,乌梁素开荒地蛇咬蚊叮。 固阳县烧石灰火燎烟熏,绥远城送传报昼夜兼程。 上杭盖掏根子自打墓坑,下黄河拉大船腰弯背弓。 进后套挖大渠自带囚墩,跑后山挽莜麦两手流脓。 大沙壕锄糜子饥渴难忍,高塔梁放冬羊冷寒受冻。 走后营(外蒙)拉骆驼自问充军,大青山背大炭压断背筋。 兰柜窑子割洋烟十指生疼,大树湾跌进河死里逃生。 萨拉齐打坐腔五音不懂,树林召害瘟病险乎儿送命。 昭君坟送洋货半夜启程,二架山遭捉差鞭打绳捆。 担惊受怕挣下钱几文,沙蒿塔遇土匪浑身抢净。 受苦受累受惊吓,挨打受气没抓拿。 揽长工打短工一呀一年整,到头来落了个两手空。 人在口外心在家,二老爹娘老婆娃娃。 我在口外你们在家,千里路头拉不上个话。 西口路上山高水又深,想亲人想得心嘴嘴疼。 千盘万算好难活,无根的沙蓬往哪垯垯落?春夏秋冬营生做了个尽,受苦受累闹下了一身病,两手空空难呀难返程,西口路上有始没有终。 哎嗨,走西口的人儿,泪水淹心!注:1、麻地沟:现麻镇,因坐落在长城边,俗称边上。 2、大口子:麻地沟长城的唯一关洞,出此即口外。 3、圪且且:暂时过渡。 4、三个省:陕、晋、蒙。 【 于2022.1.辑录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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巴黎圣日耳曼在努诺 记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