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湘 我并不是一个很有松弛感的人 2024宝珀理想国文学奖决名单入围者专访

这两年,顾湘的生活发生了挺大的变化,为了照顾家中高龄的生病小猫,她几乎无法长期离开家,也无法投入做事情。 对她来说,猫就是自己的家人,而她正在经历不可逆的失去。

很小的时候,顾湘就知道人是要死的,这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她的世界观。既然一切东西和死亡相比都是浮云,那干嘛还要特别上进?但另外一方面,顾湘也有自己的焦虑, 生命这么短暂,更要把时间放在感兴趣有意思的事情上。

“我其实没有那么有松弛感” ,采访中,顾湘总是这么说。“我展露的所谓松弛感,只是别人会紧张的一些事情,在我这里没有那么容易焦虑罢了。”

顾湘自认为不是专业的写,没有什么规划,遇到特别有意思的事情才想要分散地写一下。她对自己年轻时代的写作也不是很满意,总觉得很空,不够勇敢和诚恳。 她觉得随着人生经历的增加,自己的写作反而日趋朴素。

尽管如今我们常常用“好人卡”这样的去微微调侃生活中的“好人”,但顾湘却在采访中说,不应该“污名化”好人,我们应该看到 “那些不太出声的人,他就喜欢过点自己的小日子,干干自己喜欢的事情。外界唯一的成功标准,对他来说是无所谓的。”

顾湘不喜欢写特别沉重和浓墨重彩的事情,对“大词”有着本能的反感, 她小时候深受古龙小说的影响,喜欢那些无门无派,整天混日子的武侠人物。《老实好人》的人物虽然也常有悲伤的遭遇,但顾湘都用相对轻的笔触处理了,她在豆瓣上给自己的这本书写了一个短评,用的词是“哀戚又明亮”,她曾说:举重若轻地处理浓重的情感可能是我的一种性格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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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2024年宝珀理想国文学奖决名单访谈第二期,对谈嘉宾是入围作品《老实好人》的顾湘,请大家持续关注后续更多作家访谈。

2024年第七届宝珀理想国文学奖首奖将于10月21日揭晓,敬请期待。

“我没有像专业写那样在写”

文学奖 :顾湘好,首先还是想问一个常规的问题,你的这本小说集《老实好人》前前后后写了多久?当时为什么会有写这么一本小说的打算呢?

顾湘 :当时也没有想说要写成一个系列的打算,就是一篇一篇地写,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就分散地写一下。我的写作很不专业,我听到很多专业作家说他们都是要求自己固定每天坐下来去写,我没有这种习惯,就是碰到特别想写的才写,有时候写作的时间就会被拉得很长。而且我同时也会写一些别的东西,也会画画。

文学奖 :在这本《老实好人》中,你个人最喜欢的篇章是哪些?

顾湘 :我最喜欢的是三篇,《好人卡》《和平公园》和《球形海鸥》,如果说最喜欢,有点选不出来,那就还是《球形海鸥》吧。我觉得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其实都有一部分是我自己。里面那个花了很多时间去打游戏的男人,有点像是以前俄罗斯小说写的那些花很多时间打牌的人。 日常生活中就是有很多人将大量的时间花在打游戏上,我们不应该忽略这个东西,我就觉得应该去写出来,因为我自己也的确是一个花很多时间在游戏上的人。

文学奖 :“老实好人”这个书名你是怎么考虑的?

顾湘 :我觉得起标题对我来说是一件很难的事情,你看我之前的书,诸如《好小猫》《赵桥村》都是很直白的书名,我不会起那些复杂的标题。“老实好人”其实起源于我的一个朋友,他用来形容前两篇小说和女主角约会的男生,就是那种“老实好人”,有一点点像是发好人卡的意思。 但我后来觉得放在整篇好像也挺合适的,它不是只有一种含义,有一些解读的空间。

比如《敬老卡》中的顾存兴,就是一个我非常喜欢的纯正面的好人,是一个很老实的农民,这辈子也没干什么大事,吃了蛮多亏的。但他能够认真把自己的小菜园搞得特别好,也不太在乎很多事情,就做自己喜欢的事情。有阵子那个村子传说很快要被拆掉了,后来大家就不太种地了,就只有顾存兴在种,我就问她如果要拆掉了,你不就白种了?他说反正今天没拆,种到哪一天没得吃就算了,我觉得这种态度特别好。但他也有自己的意外收获,因为疫情,全村的田地都荒芜了,只有他家还有东西吃。

文学奖 :你这本书中的很多“老实好人”往往都是处在一个不是那么主流的状态,你是对这类人特别感兴趣吗?

顾湘 :可能因为我自己就离主流有一点点远,我也不是故意的,但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。一直以来,我都只是想做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情(偶尔迫于生计做一些不是那么感兴趣的),我常常感到时间特别紧张。

虽然我上了很多播客,主题都是“松弛感”什么的,但我却并不是一个很有松弛感的人。我展露的所谓松弛感,只是别人会紧张的一些事情,在我这里没有那么容易焦虑罢了。但每当我感到时间流逝,但我没有抓紧时间做点什么,也会在那里空焦虑,还是想尽可能做感兴趣和喜欢的事情。

文学奖 :我也注意到这本小说集好几篇小说都是以第一人称“我”展开的,这个“我”和你本人的关联度有多大?

顾湘 :并不完全是我,比如《和平公园》里的中年男人可能就不是我,但我又觉得有时候也不需要区分男女什么的。 一个人在面对衰老或者孤独等问题的时候,可能都有相通的地方。

文学奖 :我确实发现你没有着力书写女性的某种独特体验,这是为什么?

顾湘 :可能因为我一直是一个人住,确实没有感觉到这方面特别大的困境,我既没有伴侣,父母对我施加的影响也比较少,自己还远离了职场,没有去混什么圈子,我只是在最后一篇《球状海鸥》里写到一些,女主角在学术圈短暂的遭遇,我也在这篇小说里明确地表达了她的志向,那就是:不参与你们这些事情。

我不喜欢写特别沉重的事情

文学奖 :你在社交媒体上好像也挺活跃的,微博更新得很勤快,会分享很多自己的日常,你平时的时间是怎么安排的?

顾湘 :我这两年和之前稍微有些区别。因为我的两只猫都19岁了,去年还失去了一只,另外一只在年初的时候也突然生病了。我现在每天都要给它喂药喂吃的,它自己已经很难进食了。我就过上了有点像是要看护一个病人的生活,虽然不是很繁重,但是也很琐碎。我所有注意力都在这件事情上,就会很分散精力,心一直定不下来,没有办法做那种需要投入的事情,只能零碎地做一些活儿。 你看到猫的状态也不好,就很难受,也会经常想到和衰老的一些事情。 可能我的微博以前还没有现在更新得那么勤,但由于猫生病,我就特别焦虑,无法专心做一件什么事情,总觉得自己有点手机上瘾。

文学奖 :《老实好人》中你也写了好多动物,比如狗、兔子,当然也有猫,这些小动物在你的创作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?

顾湘 :《和平公园》里我写到一个中年妇女,她自己生病以没有人帮她照顾兔子。这个事情其实是我在逛公园的时候遇到的一件真实的事情,特别打动我。我觉得这是在平常生活里遇到一件特别惨的事情。我也是一个独居的人,我就会经常想如果等我老了之后会如何,有时候我去检查的时候也会有些小病小灾的,也会想要拖延,那样就没有人帮我照看我的猫了。

猫在年轻的时候,就是喂点粮食和水,还可以托付给别人上门。但当进入到要喂药的状态,就很难找到别人代劳,因为要和猫很熟悉,才能把药喂进去。《和平公园》里写到的也是一个独身的人,这可能也是我自己的焦虑,意识到这是一个问题,当然不是说这是可以通过结婚什么的来解决的。

我有时候会觉得猫和我是最亲密的,可能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要关系好。过去19年,我的猫几乎每天都和我一起生活。我想人的生活是有很多样的形式的,我的猫也是我的家庭成员,是我最好的家庭伴侣,但我正在经历失去它,这对我来说是一个蛮严峻的事情。

文学奖 :这个问题你当年在写作《好小猫》的时候思考过吗?

顾湘 :我在写《好小猫》的时候提到我的猫是会死的,就像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人会死,但我能预想到这件事和遭遇这件事完全不一样。 死亡不是一下就发生的,它是一个漫长的过程。我也无法预测这个时间节点,也不会轻易放弃,会努力地挽留,但最终还是眼睁睁地看着。 比如我的上一只猫,我最后没有选择让它自然死去,这样也不好,但怎么做都不好,这又是一件必然发生的事情,当真的要面对的时候,会意识到这比设想的要困难许多。

文学奖 :但你似乎很少把生死这么沉重的事情写进你的小说,大部分时候看你的小说还是觉得很快乐的。为什么总是用很轻的笔触去写那些相对沉重的事情?

顾湘 :我不喜欢写特别沉重和浓墨重彩的事情。我的态度是既然人早晚要死,那我笔下的人物可能都是一些不怎么求上进,很多事情和死亡比都是浮云,人活在世界上的时间太短了,上进什么的在我看来也不是很有必要。

另外可能因为我妈妈就是一个特别戏剧化的人,讲什么事情都会讲得特别严重,有点耸人听闻的感觉。最近我很喜欢的一位脱口秀的女演员,也是一直笑眯眯地说一些很苦的事情,我很喜欢这样,从她讲的内容当然听得出是很苦的,但是没有苦大仇深,用一种控诉或者很隆重的态度来讲这些事。

文学奖 :我也很好奇你在文学创作上有没有受到一些作家和作品的影响?

顾湘 我小时候看了很多古龙的小说,他不光影响我的写作,还影响了我的世界观。 他小说里的人物也不怎么追求上进,无门无派,也不干什么大事,一直混日子,不像金庸笔下的人思想包袱往往很重,所以古龙是我小时候对我影响最深的人。到高中阶段我就开始喜欢看苏童、叶兆言、朱文等当时比较先锋的当代作家。

“我不相信我编出来的东西”

文学奖 :你很早就开始写作了,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就有发表一些作品,当时的写作和现在有什么变化?

顾湘 我小时候表达欲还是很旺盛的,什么都想要写一写,但那时候的写作和现在还是有区别的。 小时候因为有固定的时间要坐着,很多时候就是上课开小差的时候,就想要画画写东西。长大以后就没有那么想要把所有想到的东西都写出来了。但另外一方面,小时候没有足够的勇气,也不够坦率,比如家里的一些事情什么的,很多事情不好意思写出来。

但是那时候又会表现得很忧郁,给人一种成天到晚莫名忧伤的印象,但我觉得我是有足够理由忧郁的,只是没有把这些原因写出来,所以表现出来就好像我天天在无谓的忧伤。其实,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太写过家里的一些事情,只是在《赵桥村》里非常少地提到一点。

文学奖 :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比较严肃地对待写作了?

顾湘 :好像也没有一个特别的节点,比如小时候写过一些情绪化的忧伤,后来又开始有一些文学论坛,比如《西天》就是这个时期的产物。1999年前后互联网兴起,有很多网络文学和文学论坛,读者也会逼着你去连载,我在读者推动下写了一些好像是先锋的东西,但现在也不是很喜欢了。 我会觉得它们都略有空洞,就是小时候经历不够多,有没有很坦率地去书写自己的生活,别人的事情也不是很清楚,导致形式大于内容。渐渐地,我经历的东西会多一些,就想要写得更加朴实一些,不像小时候这么花里胡哨的。

文学奖 :我看你之前的采访也说到你非常需要确认写的每样东西是准确的,这是基于什么原因呢?

顾湘 :我的写作状态特别不松弛,我也无法放任自己信马由缰地写下去,一口气狂写不是我的性格。不是说我不能那样写,而是我不信任这样写出来的内容。我可能总是有某种强迫症,会想说这样写是对的吗?导致我写作的时候总是很纠结,虽然我的语气看上去非常通顺,但是我知道自己写的时候没有那么松弛。

我写作的时候非常需要真实,我不太会编 ,我之前学的专业是编剧,但上学的时候我就意识到我缺乏编造的才能, 我不相信我编出来的东西,所以需要很多辅助让我去相信这件事情是发生的。 即使是我虚构出来的一件事,我也会在内心建设很多内容,即使最终没有写进小说里。

比如《和平公园》里的男主角住在哪里,在什么地方上班,我要在心里把这些事情都想好。比如说他要住在和平公园附近两公里的一个小区,那个小区大概是一些什么样的房子,到女主人公那个肺科医院要多久,以他的性格,如果太远了他估计也就懒得去了等等。

文学奖 :但我看你之前也说过,自己做记者的时候,曾经虚构过一次采访,这是为什么?

顾湘 :我那时候做艺术记者,其实每一个星期也没有那么多值得报道的好展览,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开幕酒会是一个很荒诞的场景,你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,就看到所有人端着酒杯站在那里打招呼,这个场景对我来说又好笑,又难以融入。有一次,我觉得实在没有什么好写的,我就告诉我领导我要编一篇讽刺当代艺术的展览。我虚构了一个发生在民宅里的展览,那个民宅其实是我一个同事的家。我就想如果有人质疑,我可以立刻着手把这个展览办起来,展品我自己也都做出来了,还提供了照片,也不能说它是一个完全不存在的展览。

文学奖 :那么画画对你意味着什么呢?我们在读你小说的时候,也经常会看到你给自己画的插画。

顾湘 :我从小就很喜欢画画,外公是个画家,但他没有认真教我,就是让我自由地去画。但是后来我也没有去学艺考培训什么的,反而是读了文艺编导,因为只需要写就可以了,不需要像画画那样买很多材料。但这个爱好是一直存在的,我小时候还试着给漫画杂志投稿,给游戏杂志画过游戏人物,但就是没有正式去读美院。我觉得将画画作为一个爱好很好, 我是一个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,但留给我自己探索的空间就很大了,这样自己能够摸索很多事情 ,我觉得挺好玩的。

画画对我还有一个帮助,有时候我写不出来东西,它正好可以缓解我,这样我至少就有一个事情在做。画画对我来说,比写作松弛多了, 写作需要全神贯注,但画画会让我觉得很舒服,缓解很多焦虑。

宝珀理想国文学奖由瑞士高级制表品牌宝珀BLANCPAIN与中国最具影响力的出版品牌理想国共同发起。公正、权威、专业是宝珀理想国文学奖诞生时确立,并将一以贯之的原则。宝珀理想国文学奖是华语文学领域首个为发掘和鼓励45周岁以下的优秀青年作家,由商业品牌与出版品牌联合创立的奖项。这一奖项的设立,也是为了让大众真正感受到“读书,让时间更有价值”。

文学奖的评选标准不仅关乎作品的艺术价值,更深刻影响着文学的走向和未来。一部作品的语言表达是否扎实、特别?内容有无直面人生?心智是否足够丰富,能否在消遣之外提供某种生活中缺失的教益?有没有强烈的小说意识,即人类存在之痛苦、这个时代的感觉,必须以这样的方式来趋近?从中能不能看到新的东西,有没有令人惊叹、佩服的创造力?对于未来十年的中国文学,及其作品的存在,是否具有某种好的引导性?……

本届评委团成员陈冲、骆以军、双雪涛、许子东、张定浩(按照名字拼音排序)经过热烈讨论,依照多数原则表决,评选出五部作品进入决名单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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